摘要：任何学科的生命力都在于核心理念、概念和理论既能被传承，又能不断创新。而任何创新都只有且只能建立在需求被不断满足和激发的基础上，才具有一定的价值并逐渐被接受。作为“中国新闻传播学四大本土原创概念/理论”之一和“中国哲学社会科学十大原创理论”之一，周边传播理论的诞生和发展，及其被学界和业界逐渐接受的过程，充分诠释了上述判断。

关键词：周边传播；创新；实践

2024年1月5日，周边传播理论入选中国社会科学院和北大、清华、人大、复旦、中传等14所著名高校评选的中国新闻传播学四大本土原创概念/理论之一；2014年11月30日，周边传播理论入选由人大、复旦、中科院和中国社会科学院联合主办的第八届中国学术评价论坛六大示范案例之一；2025年1月6日，周边传播理论入选由中国人民大学和中国哲学社会科学自主知识体系数字创新平台联合组织评选的“中国哲学社会科学十大原创理论”之一。

周边传播理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在短时间内频频入选全国哲学社会科学领域最高层次的评优结果之列?读完本文，或可管窥一二。

一、周边传播理论诞生的背景

“周边”常在，“传播”恒有。但是，在2013年之前，无论是西方还是东方，人类的词汇库中是没有“周边传播”这个概念的，更别说什么周边传播理论了。一切“传播”不都是从“周边”开始、向“周边”“传播”的吗?人类怎么会、怎么能没有“周边传播”这个基本的概念呢?凝视着“周边传播”这个词组，我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无比的惊奇、莫名的惊喜，从此陷入其中，至今难以自拔。2013年3月的一天，在应北师大新闻与传播学院之邀举办的一次学术讲座中，我第一次介绍了我对“周边传播概念、现象与理论内涵”的一些思考。未曾想，这个探索性质的普通校际小讲座引起了听众的强烈反响。来自加拿大的一位在中国访学的学者在讲座后找到我，说你讲的这个周边传播概念和理论没有意识形态和说教色彩，如果加以完善，完全可以走向国际。当时，我没有特别在意，也没有留下这位学者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但是，今天想来，这位学者还是挺有学术敏感性和远见的。

其实，周边传播理论的诞生并非偶然，更不是“周边传播”这个新词组的新鲜感使然或字面含义有什么特殊的魅力，而是有着三个必然产生的现实背景：

首先，中国的传播学教育被西方传播学理论长期垄断，本土传播学理论到了非创新不可的地步。自从1980年前后传入以后，国内的传播学课堂几乎就是西方传播学特别是美国传播学理论的“传声筒”。几十年来，国内流行的几本传播学理论书籍大同小异，无一不是西方传播学理论的集成和翻版，成为新闻传播学科考研考博的必学必备之书。考上之后，老师教的、学生学的基本上还是这一套，本硕博大多数课程内容雷同，严重脱离中国国情和媒介现实，以至于新闻传播学屡屡被学界和社会讥为“有术”“无学”。笔者在这里并不怪西方传播学在中国传播学课堂的垄断地位（那是人家的能耐），更不是说西方传播学不好，而是想强调，再好的美食也不能天天吃，几十年如一日的吃。如果是这样，不是美食太好了，而是食客太懒了。垄断的后果之一是：由于本国的很多学者言必称西方传播学，奉西方传播学为理论圭臬，本土传播学理论的创新意识普遍淡化，创新资源和发展空间被严重压缩，40多年几乎止步不前。这种自主知识产权体系建构意识的淡薄和能力的欠缺对一个有着五千年文明发展史的泱泱大国和世界上媒体数量最多、新闻院校最多、媒介市场最大的国家来说，简直不可思议，甚至是一种羞辱。

其次，中国的国际传播布局长期“舍近求远”，出现了严重的“灯下黑”，亟待纠偏。中国是世界上邻国最多的国家，但是，在国际传播战略上长期奉行重欧美轻周边的理念，造成“近而不亲，亲而不近”“灯下黑”的状况，“边患”不断。2020年英国的一个研究机构提供的监测数据显示，世界上媒介舆论对中国最不友好的前10个国家中，有8个是中国的邻国。中国的外交资源长期被消耗于自身周边连绵不断的热点之中，中国的国际传播资源却长期向欧美等西方国家倾斜，以至于很多国民说起欧美国家头头是道，说起周边的邻国却不知从何说起。大部分国民对少数几个所谓的“铁杆”邻邦甚至连去都没去过。远亲不如近邻，中国的国际传播却长期舍近求远，导致国际传播的整体效果低下。因此，中国的国际传播战略必须纠偏补弊，由内到外，由近及远，循序渐进，重新布局。而这种传播战略的调整和建构，亟需得到理论的支撑。

第三，中国“周边外交”战略和周边命运共同体建设亟需周边传播理论的呼应和支持。站在中国的地图前面，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中国周边的热点密布，冲突连绵不断，消耗了中国大量的外交资源。中国外交部新闻发布会上发言人每天的精力几乎都在应对周边的热点问题。边患不除，中国难安。因此，中国必须重视周边国家，重构周边关系，守住基本盘，才能影响周边以致周远。好在中国已经意识到了“周边”的重要性，2013年以后相继提出“周边外交”的新战略和周边命运共同体建设的新理念，对周边国家的重视程度不断提高。上述战略的转变和实践都非常需要理论的及时呼应和有力支持。因此，周边传播理论的应运而生，不仅是中国本土传播学理论的创新和对西方传播学理论在中国传播学课堂垄断地位的突破，也给国家国际传播格局的重塑和“周边外交”战略、周边命运共同体建设的实践提供了一定的理论依据，可谓意义重大，价值多重。

二、周边传播理论：概念、问题与差异

包括很多学术界的同行在内，很多读者和朋友在看到“周边传播”这个词组以后，都会望文生义地把“周边”理解为“附近”或“边缘”，并以电子媒介和互联网瞬间万里的传播速度，进而质疑“周边传播理论”的价值。说真的，笔者在对“周边传播”这个概念的理解上也经历了三个阶段：

（一）周边传播概念认知的演进

1.从“媒”到“国”：以国家为主体的概念内涵。传统的新闻传播学主要研究的是媒介传播，几乎把国家形象和国际传播完全寄托于大众传播媒介和新媒体。这显然是对“媒介”和“国际传播”的双重误解。“媒介”不是只有“大众媒介”，“国际传播”也不等于“大众媒介”的“国际传播”，更不是对全球的弥漫性无差异传播。2015年3月，本人在中国最权威的传播类学术刊物《现代传播》第三期上撰文，首次正式提出了“周边传播”的概念，并对其进行了定义：就是在有效的主权辖区边界两侧进行的、介于国内传播和国际传播之间的一种有着自身特点和发展规律的特殊传播活动。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无近不成远，无远不从近。同时也明确指出：“周边传播”活动古已有之，不是新发现，但是在理论上却是一种新概念、新总结。^①

2.从国到物：以“实体”为主体的概念内涵。经过对周边传播概念和理论的深入思考和研究，笔者发现，不是国家才有“周边”，万物皆有“周边”，万物之间的联系也都是从周边开始的，信息或能量也是由自身向周边传播的。因此，2017年初，笔者把“周边传播”概念的定义修正为：信息或物品或人本身由发生点向周边的各个方向、由近及远不断扩散的过程。或者说，周边传播是指两个或多个相邻或相近的主体之间进行的信息传播活动。^②也就是说，狭义的周边传播可以理解为介于国内传播和国际传播之间的一种综合性信息传播活动。广义的周边传播可以延伸到万事万物（当然包括人和国家）等任何实体在自己的周边或相关相近的领域所进行的有目的的信息传播活动。^③

3.从实到虚：以“精神”为主体的概念内涵。经过进一步的思考和研究，笔者发现，仅仅研究“有形”的周边传播是不够的，文化、精神、情感等也存在“周边传播”现象，也具有“近者相似”“似者易通”的周边传播规律。中国和世界的交往和沟通仅靠媒介与物质性的传播而无文化和精神情感的交流，一定是低效甚至无效的。中国今天的传播媒介和手段以及国际传播的投入在全球都是一流的，但是，国际传播的效力和效果却与投入完全不成比例，与不重视文化和情感的交流与传播有密切的关系。每当中国与美国发生重大冲突时，西方国家的政府和媒介几乎不约而同地站在美国一边。这就是文化、精神和价值观近似的结果和威力。中国如果不能拉近与周边国家的精神、文化和情感上的距离，仅靠地理的“周边”是不能像欧美国家那样与周边国家打成一片、抱成一团的。中国只有重视汉族与国内周边少数民族之间、中国与周边国家民族或种族之间、中华文化与周边的基督教、伊斯兰教、印度教等世界性宗教之间的文化交流与周边传播，“一带一路”倡议和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才能事半功倍。^④

至于说到电子媒介和互联网的光速传播能不能消解周边传播的必要性，其实举一个人人可以感知的例子即可回答。比如，现在有了微信和推特（TWITTER），理论上可以和全世界任何国家的公民交往或成为朋友。可是，都无需调查就可以断定，每一个人的朋友圈一定是自己生活或工作的地区及其周边的朋友最多。原因何在?那就是技术提供的可能性和生活或工作或交往的必要性是两回事。就像说，人类可以或已经登上了月球，但是，不等于地球上人人都可以或都想登上月球。

与此对应，除了概念，周边传播理论研究在认识上也经历了三个阶段的变化：从对周边传播现象的研究到对周边传播规律的认识，再到对周边传播本质的探寻。在研究客体上，周边传播也经历了三个阶段的演变：从研究国家的周边为主转变到研究万事万物的周边，再从有形的周边转变到研究精神情感等无形的周边。在研究价值上，周边传播也经历了的三个阶段的转变：从研究中国的周边传播战略转变到研究中国自主知识产权的创新理论，再转变到研究普遍性、永恒性兼具的周边传播哲学。在研究目标上，周边传播也经历了三个阶段的升华：从研究周边传播及其衍生的概念提升到研究系统的周边传播理论，再进一步提升到研究周边传播史、周边传播理论、周边传播研究方法和周边传播案例自成体系又互相联系的周边传播学。

（二）周边传播学与新闻传播学的差异

在学术讲座和交流中，除了周边传播的含义，笔者被问第二多的问题就是：周边传播学与新闻传播学有何差异?这个问题确实必须回答，否则，周边传播学就失去了独特的价值。

1.研究对象的差异。新闻传播学研究的对象是人类社会的新闻与信息传播活动，特别是大众传播媒介的信息活动；而周边传播学研究的对象是“三体传播”，即人体传播、物体传播和媒体（介）传播。两者的差别显而易见：学如其名，由于有“新闻”二字的修饰和限制，导致新闻传播学研究的对象比较狭窄，局限在新闻与信息生产与传播的范畴；而由于万物皆有“周边”，且“周边”具有的普遍性、永久性和不确定性（周边因物大小远近不同），周边传播学研究的对象比较广泛，视野更加开阔，除了新闻与信息的周边传播现象和规律，还包括古今中外的人际传播和物际传播以及自然界中物种、能量与信息的周边传播现象和规律。人类进入互联网-物联网时代以后，周边传播学中“三体传播”的价值更加显著。

在研究的重点上，新闻传播学更加注重的是空间传播，认为传播的范围越大越好。这也是几年来“国际传播”和“全球传播”成为热词显学的重要原因之一。而周边传播学研究注重的是一个“空间系统”或“系统空间”，即“周边”的四个层次——时间的周边、空间的周边、关系的周边和事件的周边。现代社会的传播现象和传播活动无不存在于这四个“周边”之中。周边传播学认为任何物体或信息都可以视为一种“能量”的载体。在“能量”运动或传播的过程中，“有限有效”，应由近及远。

2.研究问题的差异。新闻传播学研究的基本问题，是新闻传播的规律和效果及其影响。而周边传播学研究的基本问题是：人类社会和自然界发生的周边传播现象和发展规律及其影响。如果再细分一下，周边传播学研究的三个相互关联的基础理论问题更具有哲学意蕴：周边传播是什么（概念/规范性/本体论）?周边传播为什么（思维/解释性/认识论）?周边传播能什么（应用/实践/价值论）?其实，岂止是名差实异?出生百年以来，新闻传播学一直在为自己的名字到底是“新闻学+传播学”还是“新闻的传播学”抑或是“新闻传播的学”而苦恼不已，以至于要么徘徊在文学的门口，要么混迹于社会学和宣传学的应用层面，忽而被授予文学学位，忽而被授予法学学位。而周边传播学可以简单地理解为主体或相邻两物或多物之间被周边传播和向周边传播的学问，绝不会为“名”所困。

3.传播向度的差异。传统的新闻传播学脱胎于一战和二战时期的信息战、宣传战和冷战时期的舆论战，强调的是主体的传播效果和单向的传播效力。如果是战时或特殊时期，这样的“强调”或“追求”或许是必要的。但是，在和平时期和正常的国际关系中，如果还像一些学者鼓吹的那样要“占据国际传播的制高点”，就不合时宜甚至事与愿违了。归根结底，国际传播是一种国际对话，对话就要讲究平等，或者至少要给人一种平等的感觉。你动辄要“占据国际传播的制高点”，那谁愿意俯首帖耳、甘居下流呢?但周边传播学就不一样了，它主张的是双向互动、平等传播，认为“万物皆是中心”，“万物互为周边”，“万物皆是信息”，“万物互相影响”，“影响和变化基本上从周边开始”。^⑤这样的平等交流的理念显然更容易为国内外的传播对象接受。信息传播犹如商品交易，如不能互惠，则难以长久。当今世界国际传播中东西方国家各说各话，各讲各的“故事”，结果就是越讲越离谱，相互指责“对方”造假，加剧了东西方世界的互不信任，严重背离了国际传播的初衷。

4.周边传播与传统传播学重要概念的差异。周边传播的概念与传统传播学的一些著名的概念有显著的差异，因而具有特殊的理论创新价值和实践应用价值。

周边传播与国际传播的差异是：周边传播研究“五际传播”，即人际传播、物际传播、城际传播、国际传播、星际传播（地球与大气层外人造卫星、地球卫星以及其他可登陆星体之间的信息传播），国际传播只是其中之一。

周边传播与跨文化传播的差异是：跨文化传播是异中求传，即在不同类型或差异很大的文化之间传播；而周边传播认为，近者相似，似者易通，因而最重视的是在相邻、相同、相近、相似的文化之间传播。

周边传播与边疆国别传播的差异是：边疆和国别是有特定含义、稳定的对象和固定的空间的概念，研究范围清晰而狭窄；周边传播是一个变化的、弹性的概念，研究范围模糊而广泛。

三、周边传播理论的哲学基础

在学术讲座和交流中，笔者被问到第三多的问题是：周边传播理论研究自然和社会的周边传播现象和规律，涉及到周边外交、周边经济、周边文化和周边自然的变化和发展，似乎无所不包，其边界到底在哪里?这个问题也是问到了周边传播理论的根上了。因为“周边”不是一个普通名词，而是一个哲学概念，因为其具有万物皆有的普遍性、与物同在的恒久性、普遍联系的变化性等哲学特性。

（一）周边传播理论的哲学依据

周边传播理论的本土性不仅在于概念的原创和“周边”的哲学特性，更在于理论自身浓厚的中国哲学底蕴。限于篇幅，概括地说，周边传播理论的本土哲学依据主要有两个方面：

1.阴阳论。阴阳论有三个要素：阴阳家、阴阳说和太极图。阴阳家是中国战国时期盛行的诸子百家之一，代表人物是邹衍。阴阳家的哲学思想主要是“阴阳说”和“五行说”。“阴阳说”是把“阴”和“阳”看作事物内部的两种互相消长的协调力量，相互依存、相互转化，维持着宇宙的平衡与和谐，是孕育天地万物的生成法则。阴阳“五行说”则是由“金、木、水、火、土五种基本元素不断循环变化”的理论发展出“五行相生相克”的理念。阴阳家把“阴阳说”和“五行说”融合应用于解释自然现象、社会变迁和人事吉凶。阴阳家的哲学思想对后来的道家、儒家和天文、中医的发展都有深远的影响。而太极图则最简洁、最形象地揭示了阴阳和世界变化的根本特征。（参见图1）三位一体，共同构成了中国传统文化中阴阳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

周边传播理论不但认同上述的阴阳哲学理论，而且认为，无论是事物的内部，还是事物之间，都存在着“阴”和“阳”两种相互消长的力量或趋势。即万物皆有阴阳，阴阳和合万物。一物或一人或一国内在的“阴阳”消失了，必然还会外寻“阴阳”，否则，就会失衡。而外寻的首要目标必定在其“周边”。比如，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北越和南越是越南内部的两股对立和相互消长的力量，可是，1975年南北越统一以后，内部的“阴阳”消失，越南必须要在外部寻找新的“阴阳”，于是，南侵柬埔寨，北部挑衅中国，最后演变成新的平衡格局。自然界中的“阴阳”也无处不见。比如，阴阳论中的“五行相克”说，就是解释无机世界阴阳互为周边、相克相胜相生的学说。动物世界更是到处都是“阴阳”相邻相近、相克相生的例子。比如，几乎都有的动物都同时拥有天敌，而天敌往往就在“周边”。比如狼与羊、猫与鼠等。即便周边的“天敌”消失了，同类的内部也还会产生“阴阳”和对抗。这也是人类信息（不管好坏）传播的对象或范围首先是“周边”的“阴阳”基因。

2.断续论。作为一个名词概念，“断续论”前所未有，是笔者在研究周边传播理论特别是研究阴阳论的过程中所创造。但是，断续论的意识和现象乃至原理古已有之。阴阳论中有一个与“太极图”齐名的“八卦图”，以简洁明了的线条组成，时断时续，互断互续，既具有断续性，又具有整体性，还具有变化性，可谓是“断续论”最佳、最简明扼要的符号载体或象征。（参见图2）

几根线条组成的八卦图给人类带来的启示是：万事万物因断而生，因续而存；断为续之基，不断不生；续为断之体，不续无成；断则边生，续则周生；断为续之边，续为断之周。周是续中有断，断中有续；边是亦断亦续、可断可续。故周边是断和续的统一体。无论是断还是续的哪种形态，甚至“断”“续”之间，“周边”都永远存在。

“断续论”给周边传播理论带来的启示是：与周边国家（或人、物）关系不好，就是某种意义的“断”；与周边国家（或人、物）关系好，就是某种意义的“续”。主体与“周边”的关系不管是好还是坏，在一定的条件下都有可能发生变化。比如，邻国菲律宾、越南、俄罗斯、韩国等国与中国关系的反反复复。因此，如果没有“变化”的心理准备和应变措施，与周边国家相处乃至在国际关系的博弈中一定会屡次碰壁翻车。

四、周边传播理论的分析框架、模型、体系

任何一个成熟的理论都有自己独特的研究框架，包括概念、问题、研究目标、研究范围、理论的主体结构、基本原理、研究方法和案例等，周边传播理论也不例外。

（一）周边传播的概念体系

作为一个词组，周边传播可以有多种理解：作为传播学的一个新概念；作为一种传播现象；作为一个传播过程或结果；作为主体的一种传播战略或策略；作为传播学的一种新理论；作为人类认识世界的方法论；作为本土原创的传播学理论。围绕“周边传播”的元概念，周边传播理论目前已经衍生了一套包含100多个原创概念的话语表达体系。如在“周边传播”元概念下衍生的子概念“内周边”与“外周边”、“小周边”与“大周边”、“软周边”与“硬周边”、“远周边”与“近周边”等，大大提高了本土原创传播学理论的话语表达能力。

（二）周边传播理论研究的基本问题、目标和范围

周边传播研究的基本问题，是人类社会和自然界发展变化的周边传播现象、规律及其影响。周边传播理论的研究目标，是构建一套有中国特色、能客观反映人类和自然界信息传播的基本规律的原创理论，现实目标是尽快和有效提升中国与邻国之间的“周边传播”效果。周边传播的研究范围，包括人类社会和自然界的周边传播现象和规律，可以分为宏观、中观和微观三个层次。宏观上包括人类社会的国际周边传播、星际周边传播、种族周边传播、文化周边传播、行业周边传播和自然界中的气候带、动物带、植物带、矿物带周边传播；中观上包括人类社会的城市周边传播、企业周边传播、商品的周边传播、人际周边传播等和自然界中物种的周边传播等；微观上包括肉眼难见但实际存在的粒子周边传播、微生物和病毒的周边传播等。

（三）周边传播理论的主体结构

周边传播理论的基本体系，由概念体系、思想体系、原理体系、研究方法体系和案例体系五大部分组成。从结构上来说，周边传播理论的主体可以概括为“四梁八柱”。“四梁”是周边传播理论、周边传播史、周边传播研究方法论和周边传播案例库。“八柱”是：周边传播现象论、周边传播认识论、周边传播方法论、周边传播经典论、周边传播实践论、周边传播效果论、周边传播创新论、周边传播应用论等八大理论研究范畴。限于篇幅，兹不赘述。

（四）周边传播理论的原理体系

周边传播理论有很多独创的原理或学说，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庞大的理论体系。除了上述的“断续论”是一个典型代表外，还有很多，如“三体传播”“三民传播”（民族、民间、民营）“近似易通”“三边传播”“四个模式”“四沿学说”“五际传播”“六个向度”“飞地传播”“边锋传播”“协同传播”“阶梯传播”“晕染传播”“节点传播”“无症状传播”“船闸原理”“牛排原理”“加餐理论”“客厅效应”“万物自适”“万有周边”“周边因子”“协同传播”“有限有效原理”“时间媒介”“空间媒介”“魔化效应”“REST分析法”“TOX”研究法等等。这些原理大大提升了本土传播学理论的话语表达和阐释能力。

（五）周边传播理论的基本模式

周边传播理论把人类乃至自然界的所有传播现象归纳为“四个传播模式”，即：

从内向外、由近及远、从中心到边缘的“外溢式”传播，或称“外向式”传播模式；

从外及内、由远及近、从边缘到中心的“内卷式”传播，或称“内向”式传播；

从此及彼、在相接或相邻两物（两国）边缘与边缘之间的“晕染式”传播；

从中心到中心的“飞地式”传播。

上述“四大传播模式”形象地揭示了周边传播过程中信息能量流动的基本形态和路径。^⑥与之密切呼应的则是信息周边传播的“六个向度”，即“被周边传播”“向周边传播”“在周边传播”“从周边传播”“让周边传播”和“环周边传播”。^⑦

六、周边传播理论和实践研究的结论与成果

经过十年的深入探索，周边传播理论与实践研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

（一）周边传播理论研究的部分结论

1.周边传播主体多元论。万物皆有周边，故万物皆是周边传播和被周边传播的主体。周边传播理论研究的主要对象是“三体传播”，根据现实需要，又可以细分为“五际传播”，即：人际周边传播、物际周边传播、城际周边传播、国际周边传播、星际周边传播（地球与人造卫星与其他可登录星球之间的传播）等。对应于信息、经济、文化、外交等领域，就会产生周边信息、周边经济、周边文化、周边外交等不同的研究与应用领域。该论对国际传播的启示是：不能单一依赖媒介传播，必须做到多管齐下，立体传播，才能互动增效，整体增益。

2.近似易通论。近似易通论阐释的是同一或不同时空中相邻或相近的事物与周边传播的关系及其变化趋势。周边传播理论认为，世间万事万物相近者相似，相似者易通，通则易变，变则易同。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乃至任何事物或能量或信息的变化都伴随着周边传播现象，即遵循近者先到、邻者先得。周边传播理论研究的出发点是万事万物的小周边，着眼点是大周边，终极目标是无周边；任何主体的传播都遵循由内而外、由近及远、循序渐进的传播规律。

3.传播边际递减论。周边传播理论指出，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信息或能量的变化或传播不但遵循“由原点向周边、由中心向边缘、由近及远的圈层式扩散”规律，而且在传播过程中存在“引力法则”。周边传播理论中的“引力法则”是指：自然界或人类社会相邻或相隔一物（一国）或多物（多国）之间的引力（包括政治、经济、文化和科技等）与一物（一国）或多物（多国）信息或能量的大小成正比，与他们之间的距离成反比。^⑧也就是说，引力法则下的传播过程存在经济学上的边际递减效应（也有边际效应递增的例外）。因此，在同等情况下，传播主体的能量越大，对周边客体的吸引和传播效果越好；传播主客体间时空和心理距离越近，传播效果越好；反之，效果则越弱。对相邻的另一个主体传播来说，情况正好相反。该论对国际传播的启示是：不能舍近求远“灯下黑”，而应循序渐进，步步为营。

4.传播有限有效论。物有大小，能有高低。万事万物都是一种信息或能量，都占有或存在一定的空间。信息如糖，空间如瓶如水。瓶越小，水越少，瓶水越甜。空间无边，信息或能量无效。根据能量或信息传播的边际效应递减原理，信息传播也遵循“有限有效”的传播规律。在大多数情况下，信息或能量传播的空间越小，传播的效果越好。但任何规律都有例外。该论对国际传播的启示是：不能搞大水漫灌式的全球传播，必须先近后远，先重后轻，先急后缓。

5.周边世界联系论。周边传播理论认为，信息如力如能量，也有标量和矢量。信息既有价值大小之分，也有速度和方向之别，更有能量高低之异。万物皆信息，信息的传播是万事万物联系的主要内容和途径之一。世界是由无数的“人”、事物及其周边构成的“环”（任何社会、任何行业都存在无数大大小小的“圈子”，如影视圈、金融圈、学术圈、体育圈甚至棋牌圈等等）连接而成，环环相扣。近先远迟、近易远难、由近及远是万事万物传播的普遍现象和规律，因此，周边传播也是经济成本最低、时效最便捷、最有效的传播方式之一。周边传播是国内传播的延伸，国际传播的先导。搞不好周边传播，等于守不住国际传播的基本盘，国际传播就是一锅夹生饭。该论对国际传播的启示是：周边不是边缘，更不是附近，而是由近及远、环环相扣、走向无限的媒介空间或空间媒介。

6.周边与中心互易论。周边传播理论认为，每一个事物都有一定的空间，每一个特定空间都有一个中心和周边；在一定的时期和特定的条件下，中心和周边的位置不是固定的，更不是永恒的，而是可以互相转换的。在与相邻一物（一国）或多物（多国）的传播过程中，周边是最先接触、最先传播或被传播而发生变化的部分。该论对国际传播的启示是：周边地区可以成为一个国家向相接或相邻国家传播的前沿和前锋，即“化边为锋”。

7.牛排理论。大多数人都有到西餐馆吃牛排的经历。十分熟的牛排缺乏新鲜的口感，三分熟的牛排则腥膻未除，观感和口感俱差，也很难销售出去。七分熟、八分熟的牛排能顺带着把剩下的二分生、三分生的牛排销售出去。但是，八分生、七分生的牛排却很难把剩下的二分熟、三分熟的牛排捎带着卖出去。这就是周边传播理论根据市场销售规律总结出来的“牛排理论”。一国文化对他国文化或民族来说，是一种“异质文化”，也就是“牛排”中的“陌生部分”，如果长期叫他们吃这种全生的“文化牛排”，他们一定会加以排斥或抵制。而如果把少量的陌生的本国文化（生牛排）搭配在传播对象国文化的“熟牛排”上，则传播对象会不知不觉地接受和“消化吸收”。该论对国际传播的启示是：传播不是一厢情愿；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所欲亦勿施于人。

8.无边传播论。周边传播的终极目标是无边传播。周边传播的第一步是与相邻的其他传播主体“共边”；第二步是“融边”；第三步是“消边”或“无边”，实现一体化传播。该论对国际传播的启示是：消除国“际”，实现“无际”传播。

（二）周边传播理论的部分实践成果

经过十年的不断探索与创新，周边传播理论已经取得了显著的成果，概括起来包括：

一个自主知识产权原创概念体系的诞生。即围绕一个完全陌生而又熟悉的新概念“周边传播”，形成了一个系统的概念和理论体系；

两个里程碑的建立。即周边传播理论2017年10月成功申报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和先后被评为中国新闻传播学的“四大原创概念/理论”之一（2024年1月）和“中国哲学社会科学十大原创理论”之一（2025年1月）；

产学研三足鼎立，互相滋补。即先后创办周边传播中文网、周边传播英文网和周边传播公众号（产）、在北京大学等高校开设周边传播理论硕博士课程并招收周边传播硕博士生（学）、发表了170篇相关的学术论文和2本专著（研）；

确立了四大研究方向。即周边传播史、周边传播理论、周边传播研究方法和周边传播案例四个研究方向；

论文获得五篇一等奖。即在中国广播电视社会组织联合会举办的全国论文评选中，周边传播相关的学术论文获得了5个一等奖，此外还获得10余个二等奖、三等奖；

自建六大媒介。即周边传播微信公众号、周边传播研究网、周边传播英文网、周边传播闪讯、周边传播金句、周边传播电子图书馆，其中周边传播英文网主办的海外社交媒体账号“中国问答”（China&Neighbors）成功进驻Face-book、Twitter（X）和Quora三大国际社交平台，累计发布原创内容468篇，单篇最高浏览量超过351.5万次。

开设七十余场学术讲座。周边传播理论提出10年来，笔者和研究团队应邀在国内外高校和媒体举办了70余场学术讲座；

确立了八大研究范畴。即周边传播理论的“八柱”（略）；

举办了十一届周边传播论坛。即从2018年5月的首届中国周边传播论坛到2025年2月举办的首届澜湄周边传播论坛；

创建了十二个周边传播研究院。即从2021年5月南宁师大建立的第一个中国周边传播研究院到2025年2月，在周边传播理论的指导下，北京、南宁、厦门、大连、崇左、洛阳、重庆、海口、杭州、南京、济南、昆明等高校和媒体先后创建了12个周边传播研究院（还有若干个在建）。

与单纯的理论研究和创新不同，周边传播理论研究团队，始终秉持以技术创新支撑和推动中国本土原创社科理论发展的理念，利用北京大学综合型大学文理工学科交叉的优势，在数字化技术建设和应用方面也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主要表现在：国际社交媒体建构了内容生产发布实现一条龙平台，借助AI技术，实现了从选题、创作、审核到发布的快捷操作和全流程数字化管理，也提高了研究成果和数据的安全性。周边传播研究团队还创建了跨媒体舆情智能监测系统（Cross-MediaOpinionSurveillanceIntelligenceSystem，CMOSIS），构建了覆盖欧亚大陆主要区域的媒体数据采集网络，目前已初步实现了对中国周边13个国家15种语言、295家媒体信息的动态监测。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万物在，周边就在，周边传播理论就永远不会褪色，更不会退场。周边传播理论研究虽然不断创新且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是，理论体系和相关的概念、原理诠释尚需进一步打磨和完善，期待海内外同仁们和我们一起携手努力！

注释：

①陆地等：《周边传播的概念和特性》，《现代传播》2015年第3期，第29-34页。

②陆地：《周边传播概念和理论的再思考》，《新闻爱好者》2017年第2期，第15-19页。

③陆地：《重视周边传播，增强理论自信》，《中国广播电视学刊》2019年第12期，第1页。

④陆地：《周边传播理论在“一带一路”中的应用》，《当代传播》2017年第5期，第4-9页。

⑤陆地、孙延凤：《周边传播理论的四梁八柱》，《传媒》2024年11期（上）（总第434期），第9-13页。

⑥高菲、孙延凤：《周边传播的基本模式》，《中国记者》2021年第9期，第104-109页。

⑦陆地、孙延凤：《信息的向周边传播现象与价值分析》，《青年记者》2024年第5期，第64-68页。

⑧陆地、孙延凤、陈沫：《信息的向周边传播现象与价值分析——周边传播的六个向度研究之二》，《青年记者》2024年第05期，第64-68页。

本期学刊特稿，如同破壁者的一次思想远征。陆地教授《周边传播理论的创新与实践》如投石问路的燧石，将传播学研究引向文明交融的量子场域。当"数字丝绸之路"遇见原住民岩画符号系统，当抖音算法碰撞毛利战舞的节奏密码，我们看见传播学正在突破学科边界的引力场。这种以中华文明为原点、辐射多元文明的学术范式，恰似郑和宝船搭载北斗导航系统，在跨文化传播的深海中开辟新航路。一一庄伟杰总编辑编后语

｜作者简介：陆地，男，1964年出生，安徽人，博士，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二级教授，华侨大学周边传播研究院院长，中国地标周边传播研究院院长，北京市写作学会会长，主要从事新闻与传播学研究与诗词创作。

｜本文原刊《中文学刊》2025年第1期。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周边传播理论与应用研究”（项目号：17ZDA288）的阶段性成果。

责任编辑｜董舒文